三毛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绿化树免费阅读推荐
三毛小说网
三毛小说网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小说排行榜 乡村小说 军事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综合其它 灵异小说 官场小说 总裁小说 言情小说 耽美小说 同人小说
好看的小说 奶孙乱情 放纵小镇 娇凄出轨 母爱往事 悖伦孽恋 上门女婿 艳福不浅 家庭乱史 梅雨情结 邻家雪姨 完本小说 热门小说
三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绿化树  作者:张贤亮 书号:39096  时间:2017/9/5  字数:3692 
上一章   ‮章一十二第‬    下一章 ( → )
黄土高原气候特别干燥,半个多月以后,田野上的雪大部分都蒸发了。是蒸发,而不是融化。那背的沟坎,那的坑洼里还留有残雪,乡间的土路上却又扬起了尘土。山脚下,那高高的旋风柱又一地巍然立起来。在东边,坦的、一望无际的黄土,金灿灿地呈现出了一片沉寂的意。风偶尔在田野上扫过,透明的蜃气像野马似的奔腾,我才体会到庄子《逍遥游》中的“野马也,尘埃也”的传神。

  海喜喜赶着他的大车,更加威风抖擞地哐哩哐地跑开了。那几匹瘦马见羸弱。可是海喜喜的技术就在这里,他能让马跑到死,除非牲口自己倒毙在路上,绝不会疲疲沓沓地拉车的。谁使唤的牲口像谁。没有人跟海喜喜的车能坚持到两天以上。“那驴的使牛劲,拿咱们穷折腾!”跟过他车的人,没有不骂他的。运肥期间,他的车至少换了十个跟车的人。

  轮到我们组派人,中尉跟了他一天车,回来用他家乡话骂道:“那是个王八犊子!在这时候,还想挣他妈的功劳哩!别人拉两车、三车,那王八犊子拉了五车!把我累歹乎了。谁爱去谁去!我明儿要走镇南堡。”第二天,我主动地去跟海喜喜的车。

  马号里面,是个很大的四方形院子。一辆辆大车停在土墙下,那三面,是三座破旧的牲口棚,用被牲口磨蹭得摇摇坠的柱子支撑着。我和几个跟车的农工一起先到院子里,裹着破棉袄,蹲在朝阳的墙下等车把式们套车。车把式把各自的牲口一匹匹从棚里牵出来。顿时,院场里“吁、吁”“啊、啊”“驾、驾”…响成一片。有的车把式带着宿睡未醒的沉闷,有的车把式无打采、满面愁容。他们的牲口也是一副恋槽模样,牵出来后,懒洋洋地哪儿也不想去,像桩子似的定在院场中间。直到车把式把劲儿使完,把唾沫骂干,才带着满身鞭痕不情愿地退到车辕里面。

  只有海喜喜,昂首,在好些车把式和好些牲口中间,旁若无人地用鞭梢指挥着他的牲口。那副神气,倒象一位马戏团的驯兽师,毫不费力地就把调教得乖乖的牲口领到各自的位置上,一鞭子也没,很快地套好了车。套完了,他并不出车,跳到土墙上一蹲,用傲慢的眼光俯视着他的同行们。那种姿势,我是熟悉的。车把式一辆辆地把车赶出马号,跟车的农工也都爬上了自己跟的大车。整个院场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他的三匹牲口。这时,海喜喜站起来了,在高高的院墙上手打遮地向场外望了一圈。马号外面,传来翻肥的妇女麻雀般的叽叽喳喳的笑骂声。他轻捷地向下一跳,直向一堆干草垛大步走去。

  一会儿,他从干草垛后面出来,手里拎着一面袋东西,看来足足有四五十斤。到大车跟前,他一弯,把那袋东西进车底盘下面的底兜里,然后掸掸袄袖上的碎草,起鞭杆“驾、驾!”把车赶出大门。

  车从我旁边经过,他也不跟我打招呼。而我一纵身,手不扶栏,从车后跳上了大车。我要让他看看,我不会像鸭子似的连跌带滚地爬进他车厢里去的。

  他从干草垛后面提出来的东西,我知道不外是黄豆、豌豆、高粱之类的马料。我可以和他有某种默契,不去检举他。这种事情我在劳改农场见得多了。我的琴表就是一个车把式换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车把式从车底盘下面一个用麻袋做的底兜里,倒出一大堆黄萝卜。没有秤,他还要在斤两上跟我争来争去。而那些黄萝卜能从哪儿长出来呢?绝不会长在木头做的车底盘上,只能来自他刚刚拉的那块属于农场的黄萝卜田。一倒手,他等于从我手上白拣了一块金壳的瑞士名牌表。但你还不能去告发他,要违犯换双方达成的默契,那你就挨饿吧!今天天气很好,不到十点,早霜已经化尽。干草上,木栏上,显现出润的褐色的霜痕。天蓝得透明,道路干燥而坚硬。被翻开砸碎、变得松软的肥堆,像刚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一样,冉冉地升腾着水汽。今天,我的情绪也很好,更有一种神秘的兴奋。神秘之感来自我对某种必将出现的不平常的事情的期待…按照惯例,车把式赶车,也管装车卸车,跟车的人不过是车把式的帮手。如果两人相处得好,谁多干一点谁少干一点都无所谓,配合起来共同完成任务就行了。车把式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赶车的,原先全要跟一段时间车。手脚勤快些,脑子灵活些,帮着车把式套个车、卸个车,中途接过鞭杆赶上一截,慢慢就学会了。车把式没有什么驾驶执照,不需要哪个机关来考核,队长、组长的眼睛就是标准,他们看谁能单独赶车谁就能单独赶车。赶车并不难学,比学开汽车容易得多。技术高低的区别,在于怎样调教牲口——这却比和机器打交道困难得多——以及在大车搁住的时候与危险的情况下怎样应付。这时,头脑的灵活和手脚的麻利比积累的经验更为重要。而一旦赶上了车,在没有机械化的农场,车把式就算是一个高阶层的劳动者了。

  海喜喜就是一个技术高的车把式,是这个队的高阶层劳动者。…他把车赶到肥堆跟前,圈好芨芨草编的笆子,跳下车,走到墙底下一蹲,装着修理自己的鞭梢,却不动手装肥。他摆出这种阵势,就是要我一个人装车卸车。

  我取下四齿铁叉,像他一样:“啐!啐!”响亮地朝手掌啐了两口唾沫“刷、刷、刷”地抡起叉杆。车装满后,我把叉朝车上的肥堆一,跳上车,坐在车辕上,掏出那宝贵的“双鱼牌”晃着腿,起烟来。

  “坐后面!”他甩着鞭子走到车旁边,恶狠狠地说“辕重了!”我知道前面装的并不重,他是有意要把我赶到后梢去坐。大车上,车轴以前属于“软席”车厢,坐在车轴后面那部分,一不小心就会颠下来,比“硬席”还硬。但我装完了这一车,我对我的体力有了更充分的信心。我身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全身的孔都张开了,我潜在的力量无阻挡地释放了出来,而且感到潜力之下还有潜力。这种发现叫我感到无比地欣慰,无比地喜悦——我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

  我向他表示宽容和鄙规地一笑,跳下车,坐到后梢上去。

  啊,我要记住,我要记住,你宝石般的指纹!

  到田里,他仍不卸车,手着鞭杆,我卸一堆,他往前赶一截。一大车肥卸成四堆。他赶的速度比别人快,第一趟回来,我们就甩开车队,独来独往了。

  现在,在肥堆前装肥的只有我们这一辆大车了。到第三趟,所有在肥堆旁边翻肥的男女农工,包括谢队长,都看出了我们两人的蹊跷。海喜喜把车停到位置上,大明大白地,毫不掩饰敌意地在车旁一蹲。他不吸烟,手不停地着他的鞭梢,好像不是准备打马,而是准备在我不出力时我一顿。农工们吃吃地笑着,轻声地指点着,评论着。我无异在做表演。而这时,我越干越有劲,倒不完全是为了向他应战,而是我快地感觉到了我青春的活力。我已经解开了我棉袄的扣子,在十二月的暖融融的阳光下,敞开了我像手风琴键似的膛。在一叉一叉中间短暂的间歇里,我偶尔也摸摸这两排琴键。它是漉漉的,热滚滚的,然而又是有弹的。它竟会使我联想到苏联红军歌舞团访华演出时演奏过的《马刀舞》。这两排琴键正奏着一曲带有哥萨克风格的凯歌。

  马厩肥多半是草末,并不重,一叉下去能挑起一大团,用四齿铁叉挑百十下就是一车。

  所有的劳动全是因为饥饿才变得沉重的。现在,我越装越熟练,越不慌不忙。我开始用劳动生理学的方法,来寻找拿叉装肥时、臂、腿在每一个动作中的最佳角度和着力点。我把从叉齿叉进肥堆到撂进笆子这一过程分解成几段,很快,我就确定了每一段里、臂、腿相配合的最佳角度和最佳着力点。一经确定下来,动作就程式化了,不但不费力气,并且姿势优美。

  装完第四趟,我明白无误地知道我顶住了,我胜利了!我几乎还和装第二趟时那么有力。旁边看的女农工有的在嘲笑海喜喜,说他是“哈熊”——这个词是无法翻译的;谢队长态度莫测,不时地“熊!熊!”不知是骂海喜喜,还是在骂我。海喜喜不好意思再蹲在车旁边了,他不是上厕所,就是站得远远的。而此刻,我内心却遵循着一种普遍的心理规律,越过了我既定的目标,向新的目标发展了去。这个目标其实和原来的目标方向是一致的:我顶住了,我胜利地应付了这场挑战,即刻就想到要由我来向他挑战。现在想的不是不被他倒,而是要倒他!我们拉了第五趟回来,别的车只拉了三趟,那个“死狗派儿”车把式只拉了两趟,谢队长抬头看看太阳,喊了一声:“收工了!”但我却喊道:“不行!我还没过瘾哩,我们再拉一趟!”

  第六趟回来,冬天的太阳快落山了。山顶没有云,没有晚霞,的山峦披着一片沉郁的黛青色。一群群昏鸦麻雀,从已经没有一颗谷粒,只剩下几垛干草的场院那边,从马号那边呼呼地飞过乡间的土路,落到像荆棘一样干枯的小树林中雀噪不停。空气有点润了,轮下的尘土向上翻腾一阵,很快就倦倦地沉落下去。阵阵凄凉的寒意面扑来。我裹紧破棉袄,坐在车栏上。前面,是海喜喜有点伛偻的背脊。那脊背上一览无余地呈现出他闷闷不乐、甚至是苦恼的心情。兀地,不知怎么,我也和他一样,感到闷闷不乐,感到苦恼,感到无趣,感到抑郁…胜利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像掉进一个冰凉的深井里。田野上阒无人迹,淡紫的暮霭向我们合围过来。一条孤寂的忧郁的土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Www.3mAoXS.cOM 
上一章   绿化树   下一章 ( → )
三毛小说网为您推荐最新最好看的绿化树免费阅读,您可以方便的进行绿化树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看绿化树免费阅读,就上三毛小说网。致力最快速更新绿化树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阅读网。